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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-1 (1 / 2)

老秦头回了趟家。他的病情愈发严重,大病小病一起发作。平日里他吃不下饭,肠胃上害了病,涨着一肚子水。不久前,他被摩托车撞了,所幸只是刮到小腿,现在满是疤痕,走路一瘸一拐。一到晚上就失眠,辗转反侧痛苦难耐。头痛、牙疼,他经受着百般折磨。在这种痛不欲生的生活下,他勉强写完了最后一部书。他又借了民生点钱。民生为他感到心疼。从医院出来,他看上去精神了一些。至少吃的下去饭了。“你还在等什么呢?秦兄。”民生总是担心老秦头的作品无法面世。老秦头听了,总是倔强地摇摇头。民生给老秦头介绍的地儿,人家也不让他呆了,但还是给他多付了半个月的工钱,算是给了民生面子。自从知道自己得了肺癌,他反而卸下一口气。他的一部分顾虑消失了事实上正是这部分顾虑叫他度此一生的。最近的日子,他常常夜里披着衣服坐起来,望着天上的星星,回忆自己的一生。过去,他常常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。他把自己的答案写到了作品里。有一天晚上,灵光一闪,他感觉自己心灵上的痛苦消失了,只剩下了上的痛苦。他的心灵亮堂了起来。令他忧心忡忡的事情变得轻松了起来。时日不多,他终于获得了久违的枯木逢春般的平静。

回到村上,他惊讶于村里的变化。他在村头碰见了云龙。不消几眼,云龙就看出老秦头气色大不如前。他小声问:“老哥,身体现在咋样了?”老秦头的脸上裂开一个笑容,好像干旱的土地上破开了一个口子,他说,“还能坚持。”“窑给推掉了?”老秦头问。“推了好久了。都住进新房了。”“不是说得等些天才能搬进去吗?”“也差不多了。”“这地皮准备干啥用?”“听说是要重新规划,搞大棚或者盖农家乐,反正不会闲着。”“你有没有听为民说剩下的我们几家咋解决?”“唉,你回来的正是时候。说是要推掉,不管你们同不同意。”“强拆?”“为民说,这是镇上的意思。”“我不相信,他敢动文辉家一块砖。”“那就不知道咧。”“明辉家的窑咋也没了?”“为民给了点好处呗。”“不过,为民确实说了,这几天就要推掉你和旺财家的窑。”“啥时候说的?”“前天大喇叭通知的。你要不问问吧。”从老池岸经过的时候,腾辉一伙儿都停下手里的牌看着他,他没有理睬,继续向前走。他感觉有些奇怪,不过没有注意。这叫他想起王娟走时这帮人的眼神。他与他们是格格不入的。一辈子也没打过几声招呼,现在也不必假惺惺地寒暄两句。他听见他们说着什么,听不太清,但似乎不是在打牌。

路过旺财家的时候,老秦头特意瞥了一眼。旺财家的大门紧闭。旁边的文辉家门口荒草丛生,铁门紧锁。再往前走,窑不见了,剩下一个个新立的小山坡。那不是风旗家嘛,他们家有两只窑,一只窑灌了水,后来在院里盘了一间柴房,全家六口人挤在一起。那不是昆明家嘛,他的父亲阴阳怪气的,给窑前筑起很多弯弯曲曲的篱墙,像一座迷宫一样。这些个窑洞,老秦头这一辈都是从父辈手里接过来的,就这样凭空消失了,还怪叫人难受的。左右两边的窑洞都清干净了,空阔的土地上只有他们三家的窑洞突兀地伫立着。文辉其实和他们并不是一伙的。他和旺财也背负着相同的命运。他往右边一瞧,想起了之前这儿的破窑洞旁边的土坡。有一天,建工他哥担着一笼粪正在下坡,坡塌了,他一下子栽了个倒根葱,腰折了。这也是个命苦的人啊,后来又害贫血,不到五十就病死了。老秦头往自家走,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。倒塌的土堆里蕴含着大伙生活的影子,也叫它们变得不平凡起来。这儿是从前的石磨,那儿拴过骡子,这儿盘着猪圈,那儿曾是烤烟楼,这儿是碾麦子的场儿,那儿是堆苹果的土洞……这些他都记得一清二楚。如果说生活的痕迹不见了,只留下回忆,我们还能找到曾经的真实吗?老秦头感慨万千。在他的脑海里,这个窑洞升起了,那个窑洞倒塌了,而他们的主人不停映上他的脑海。他们的命运,他们父辈的命运,一同随着路两旁窑洞的倾塌变得沧桑起来。也许这其中藏着什么特别的意味呢,老秦头想。他还记得起来小时候的事情。大概他很小的时候,他被村里几个大孩子带到了他们家对面的山坡上。他们想欺负他,用一块糖把他骗来了。他的母亲找不到他,焦急地大声喊叫他的名字。母亲的声音吓跑了这些大孩子。他们没有给他吃糖,反而捉弄了他一番。母亲上来找他,大孩子藏了起来。等他站在家门口的时候,那些大孩子排成一队从坡下跑。他的母亲破口大骂。这些漆黑的奔跑的身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好多年过去了,他还常常在梦里见到这一幅画面,不过大孩子身后不再是果树,而是暗黑的恐怖森林。老秦头总算想起来他小时候总被人家欺负。有时候,他屈辱地流下泪流,谁也不告诉。不过,后来他渐渐忘了这些。方才他回想起了那座土坡,叫他的心痛了一下。前人在这条路旁生活了两三代,如今这些土质的建筑终于被时代的车轮碾碎。小时候,这条路坑坑洼洼,踮得脚生疼。谁要是摔在地上,简直就像咯在石头上一样。不是大家懒得去管这条路,而是一下雨,铺的石子就被冲走了,路重又变得坑坑洼洼。经过两三代人脚掌的夯实,路终于硬实了起来。推说了好多年的柏油路一直没有铺起来,也没人再催问了。现在,村民们离开了老地方,集中住在了村子的另一头,对它几乎也没什么感情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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